木瞳优子

【诗意| 0:00时】三月诗(上)

*李白生贺

*白曜

“风吹十里，自会到长安。”

【依朝】

城墙上灯火通明，成百上千的士兵举着火把和弓箭，火焰晃动得让人一下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城墙下的人影上。

十二月的长安白得荒凉，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雪地里，他怀里抱着那位轰动京城的逍遥剑客，五官俊朗，眉眼间曾是分明的侠骨义气，他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任由少年如何抱紧又松开，眼泪淌在那一片好似看不到头的血迹里，都无法唤醒那位意气风发的剑客。

“你醒醒·······醒醒········你不是，你不是跟我说，等江湖太平了···········明媒正娶，十里长安······”少年头上戴着一顶箬笠，城墙上的女将军在无数火把和弓箭之中注视着他，箬笠下清澈的五官被灰尘和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他哭得肝肠寸断，他无助地抱着剑客，把后背留给无数弓箭。

“将军····”弓箭手想让将军下达命令。

“闭嘴。”那位女将军的目光从未偏离一分。

“明媒正娶······十里长安·····”如同被刨去了心脏，少年哭湿了剑客的衣襟，沙哑着重复念叨这八个字。

眼泪滴在剑客的嘴角，少年俯下身，箬笠挡住所有视线的同时，他吻住了怀里剑客冰冷的唇。

天寒地冻的，他又哭了许久，大概是想回复一些体力，少年慢慢直起身看着剑客沉默了许久，半晌，他挣扎着从冰冷的雪地里站起身来。

少年一动，弓箭手也跟着戒备地对着少年拉起满弓，女将军一声令下：“不准射击！”弓箭手们又缓缓把弓松下来。

少年摇摇晃晃站起来，刺痛又婆娑的眼眸环顾城墙上的灯火，女将军看到箬笠下的脸咧了一个苦笑，他弯下腰想要将剑客抱起来，他摔倒，又站起来，又摔倒，又站起来，他来来回回重复七八次，才勉强将剑客抱起，然后迈着早已冻僵的双腿，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将军，将军，他要逃了！”其中一个弓箭手急切地说着。

却被女将军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要去哪儿？

雪在飘，落在少年的头上，肩上，剑客的身上。

成百上千的弓箭随着少年的步伐逐渐往上抬，直到他冻僵的双腿再也走不动了，少年又一次跌跪在雪地里，好像痛得无法站起的双腿和淌血的手臂和他没关系，他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剑客，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说道。

“万里长安，我走不动了，来世你来陪我走，好吗？”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剑客的嘴唇，少年的眉眼却渐渐舒展成一个释怀的浅浅的笑容，少年抬头，在千百盏火光中，他看到了当中和所有弓箭手穿着不同盔甲的女将军。

少年对她笑着，那个复杂的笑容映在女将军的眼眸里，然后她看见少年对她轻轻说了三个字。

“杀了我。”

又三个字。

“求求你。”

最后三个字。

“花姐姐。”

身旁弓箭手上的弓箭被她夺走，女将军瞄准少年拉了一个满弓，握弓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感受这种心脏酸涩疼痛得不知如何自处的情绪。

可是没有人能重头再来。

半晌，城墙上的女将军手一松，雪地上少年的胸膛被刺入了一支尖利的弓箭，血一下从少年的衣襟蔓延开，少年身子一怔，片刻不到，第二支弓箭再次飞来几乎扎在了他胸膛同一个地方。

城墙上仍然握着弓箭的女将军脸上淌下泪水。

少年倒在雪地里，用尽全身力气回头去看剑客。

细密的雪花落在剑客的头顶，而少年闭上眼睛之前最后的想法是········

【现在】

清晨6点，隔壁床的蒙犽手机闹铃准时想起。

“救命啊，你能不能把你那个可怕的海绵宝宝闹铃改一下啊。”刚从床上弹起来的孙膑显然一副过度受惊的表情。

“你管呢。”蒙犽冲孙膑那边吐吐舌头，伸手把闹钟关停。

曜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白雪和弓箭旁的火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自己刷成深蓝色宿舍墙壁，还有一张巨大的G大学清月社的海报。

曜侧头看了看枕头上的枕巾，果然又湿了一大片。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总会做这样的梦，梦中的场景相同，梦中的感觉清晰得如同亲身所历，甚至不用费劲就能回想起昨晚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却始终记不清那个剑客的模样。

他默默把枕巾拿走，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抹了把脸，用自己平常的轻松的语气问对面床的蒙犽。

“诶，最近网上不是流行说什么，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吗，你说，这是古诗还是什么emo文案啊？”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啊。”蒙犽一个白眼翻到天上，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在6点钟的清晨承受室友的发疯，他摇摇头，下床走去阳台刷牙。

孙膑把床边的眼镜戴上，一抬头就看见曜顶着一双肿成桃核的眼睛叠被子。

“你········”

曜回头。

“你没事吧？”孙膑试探地问道，毕竟这家伙昨晚睡前还没心没肺地在说今天去科学竞赛之后一定要猛干三碗红豆牛奶冰，怎么这一起来就一副晚上去当贼还不小心哭瞎了眼睛的样子。

“我？”曜指了指自己，“我没事啊，哎呀有这功夫担心我，不如想想我们下午溜进电玩城的时候你要怎么打赢我的无敌拳王连招好吧。”

曜笑着，顶着他那双桃核眼睛翻身就从上床跳下来，下床那哥们儿吓得把床上的枕头扔向他。

“嗷！！！”曜回头，冲他比了个“友好”的手势，然后踩着穿反的拖鞋去刷牙。

孙膑摇摇头，少有地也翻了个白眼，果然，曜这种人真的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就算是他昨晚真当贼去了，估计也是因为好玩儿所以进去偷了两瓶沐浴露的那种人。

校门外老早就停着两辆大巴车等候今天参加竞赛的高中生们。

“人都到齐了是吧，科学竞赛的同学们时间都不太一致，所以先考完的同学要等后考的同学，然后我们一起回去，好吗。”带队老师对着名单数人数。

“我们上午就比赛完了，竞赛区旁边就是G大学，那里有个超赞的电玩城，我们就可以溜进去玩儿！”曜双手拍了拍自己的两个外套口袋，一个装着充满电的手机，另一个装着准备大玩特玩的好几百块大钞。

“可是，被抓了怎么办······”孙膑小声说。

“胆小鬼！”蒙犽抬手就把孙膑的帽子打下来，然后一搂曜的肩膀，“那到时候我跟曜去，你自己跟着那些带队老师罚站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孙膑赶忙往两人身边站站，“诶，不会真不带我吧······诶！”

高中生们有说有笑地坐上车，路程不算近，曜和蒙犽他们不知不觉就把带出来的小零食都吃完了，车上的大家好像都有默契似的，连说话都轻声说，曜和蒙犽一人戴着一边耳机，看着窗外并不晴朗的天犯起困。

“帮忙看着点老师哈，我睡会。”曜拍了拍后面还在看提纲复习的孙膑。

“哎呀老师才没空理你，人家也要休息。”蒙犽指了指后面，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不其然，估计是起太早了，连老师都在睡觉。

这下好了，偷偷听歌不会被收手机了。

曜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竟又回到那个遥远的古代去。

【依朝】

这一次睁眼的方式很奇怪，就好像是眼前有一块黑布被人拉了下来，身体稍微动了动，就发现自己被类似麻绳的东西紧紧束缚着，曜想说话，刚张嘴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就发现嘴巴被勒了一块布条导致自己无法咬合说话。

再看看周围一看到自己醒过来就凶神恶煞挥舞着刀剑的莽汉，很明显，自己被绑架了。

“这一票真够大的，竟然真让你绑到了东方家的小少爷。”坐在靠近马车前头的莽汉兴奋地说着。

“够我们勒索一笔大的了。”另一个人优哉游哉点起了香烟，烟头亮起又熄灭，那人吐了一大口烟雾，“东方家可阔绰。”

这话听在东方曜耳力却苍白可笑，东方家是有钱，是京城响当当的富商，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东方老爷光是纳妾就有八九个，外面风花雪月的就更多了，家里十几个孩子，曜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所有人最不重视的一个，东方老爷把曜带回家的时候他母亲已经过世了，他们可不会为了救东方曜而花多少银子。

曜眼睛闭起来，彼时的他不过才十四五岁，脑子里已经把最坏的结局想了个遍，感觉自己生命就到头了。

“咚——”突然，马车车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莽汉都警惕地看着上方，坐在车前头叼着香烟的那人拍了拍车厢，问马夫，“喂，怎么回事？”

“啊？什··········啊————”接下来一个响声，大概是马夫滚下马车的声音。

莽汉们抄起家伙，四处张望着，其中一个人想要从车厢爬到前面去控制马，结果身子才探出一半，快得只让人来得及看见那剑光一晃，曜紧闭双眼，那莽汉想必是已经滚下马车。

“谁啊？！喂！你想要什么！说话啊！”点香烟的人尤其激动，似乎从未想过会有人在自己的底盘撒野。

“喂。”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进曜的耳朵，曜微微睁开眼睛，他看见那人倒挂着出现在车厢的门口，头戴一顶竹编箬笠，一脸不羁潇洒，车上的莽汉刚想有所动作，却被那人先用剑抵住了抽烟那人的喉咙。

“玄武帮，你们当真是无恶不作啊。”那人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颇有吊儿郎当的侠客意味，他嘴角微微扬起，剑在那人颈前晃了晃，指尖只要偏半分就能让那人见血，路途也并不平坦，叼着香烟那人动都不敢动，咬着香烟呜呜咽咽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嘘，嘘。”那人另一只手放在嘴前示意对方闭嘴，“别着急，我会让你抽完这根烟的。”

另一个莽汉见状，抄起手里的大砍刀就朝侠客砍去，曜就跟预料到似的再一闭眼，他清楚地感觉到鲜血溅在了自己身上，吓得整个身体都抖得快无法控制，往后退着就要往角落里钻。

“哦，差点忘了，东方小少爷，闭好眼睛啊。”

再接下来的不知道多久，曜都一直在紧闭双眼的恐惧中渡过，鲜血没再溅到他身上过，但惨叫声不绝于耳，直到不知道多久，他感觉马车停下来了，突然一只手轻轻碰到他的胳膊。

“唔·········唔唔·······”曜吓得几乎魂都要飞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

曜认得出那是那个剑客说话的声音，只是当时过于恐慌的他没有意识到，剑客的声音比刚才温柔了太多。

“你别动，我带你出去。”剑客继续说道。

曜闻声，紧闭着眼睛点点头。

紧接着身体失重，他被剑客横抱起来，曜的感官只剩下嗅觉和听觉，侠肝义胆出剑快得看不见影的大侠，曜分明在他身上闻到了像只有在书生墨客身上才能闻到的竹叶清香。

剑客抱着自己走了好一段路，然后将他轻轻放在草地上，身上被束缚的感觉一点一点松懈下来，曜感觉身上的麻绳被解开了，再把嘴上的布条解开，身上所有能束缚曜的东西就都解开了。

“小朋友，你就不打算睁眼了？”那人笑道，估计是被布条勒得太久，这小孩现在两边脸颊上都有红痕，这样看着滑稽不已。

曜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竹林，以及面前这个比刚才放大了许多的剑客。近距离看到的剑客，他头戴箬笠，目光澄澈不羁，五官是如同刀工斧凿般的俊朗，彼时看着自己的他，眉宇间是锋芒舒展过后的温柔，如果非要形容，曜会说，像三月雨后的春风。

“哇·········”曜不自觉就惊叹出声，近距离看这位剑客，竟真如虚幻一般，容貌俊美得毫不真实，再配上他一身箬笠，素衣，长剑，简直帅得如同小说笔下的绝佳人物，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剑仙下凡。

“这是什么反应啊？”剑客一下笑出声，他从未见过有男子看到自己的模样能被惊叹到脸红。

“大大大大…………大侠在上，请受我一拜。”说着曜身板一直，眼看着就要把脑袋往地上砸。

“诶诶诶诶！！”剑客赶紧把人扶住，怎么这小孩年纪不大倒是净搞些老一辈的一套。

“我不是什么大侠，顺手而已。”剑客说着，悠闲地往后躺到身后的竹杆上，眼睛闭起假寐，“我叫李白，一个逍遥剑客而已。”

“不过论起剑法，长安方圆十里，还真没有人能打得过我。”那位叫李白的剑客轻轻笑着，仿佛连笑声都有魔力扣人心弦。

曜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用心在听，即便是李白说的话他都记住了，但此刻他的魂魄就好像被对方俘获了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就盯着李白姣好的面容呆滞。

“喂小孩。”李白睁眼，看见面前的人慌张地移开视线。“我听说东方家的马车可快，你被绑走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半个长安了，你就在这儿等着，一会马车就从这儿来接你回家了。”

李白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打算伸个懒腰就离开。

“他们不会来的。”曜说道。

李白伸懒腰的手一愣，他看见曜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平视着前方说着，不痛不痒，在陈述事实。

“别逗了，你可是东方家的·······”

“私生子。”曜接过李白的话，头低下来，“他们不会管我的。”

李白握着剑的手来回在剑鞘上敲了几下，他一向逍遥自在游历于山水间，实在不懂有钱人家的纠纷，但小孩不过十四五岁，刚从被绑架的惊吓中缓过来，就要接受无人相救的事实，倘若他李白今天没有行侠仗义，那马车的尽头，可能就是黄泉路。

李白回头看看那条马车的必经之路，目光所见的一里左右，静谧如斯。

把小孩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岭，别说野兽强盗，就是走一天一夜都回不去长安，累死饿死的都有可能，再回头看着垂着脑袋抹眼泪的可怜小孩，唉。

李白叹了口气，“那你，跟着····我？”

就好像一直在等李白说这句话一样，上一秒还在抹眼泪的小孩抬头，眼睛一下子闪闪发光，眼眶还有未擦的泪水，无比激动欣喜地看着李白说，“真的吗，大侠？”

李白倒吸一口凉气，说实话自己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李白视线一晃避开这热烈的目光，点点头确认。

曜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笑意盈盈的好像当一个小跟屁虫也开心不已。

“先说好啊，你要跟我的话我们没那么快回长安的，我得去一趟河洛，然后再回长安。”李白背对着曜，希望自己别后悔带个小孩赶路。

“没关系大侠，反正我也不想回长安！”曜的语气听起来高兴极了，仿佛不回长安还顺了他的意，这也当然，能够这么近距离地跟着大侠，还能单独相处好多天，这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李白回头不解，怎么还会有小孩不想回家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东方曜。”

【现在】

“我知道你叫东方曜好吧，但你再不下车我们真的要迟到了，你快醒醒啊！”蒙犽跟晃不倒翁一样晃着那个醒不过来还说梦话的哥们。

“我来。”孙膑绕到前面的座位上，伸手一捏曜的鼻子，蒙犽配合他捂住曜的嘴。

五秒钟后传来曜的咆哮。

“要死啊！你们谋杀！！！”

几个人赶忙跑下车跟上大部队，直到来到科学竞赛的场地门前，曜才有机会停下来思考，自己刚刚在车上做的梦，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做了和长安城墙前不一样的梦，他认得剑客头上的箬笠就是城墙前自己跪在雪地上戴的那顶，也就是说他第一次知道了那个剑客的名字叫作李白。

只是这一次他还是没记住箬笠下剑客的脸。

“喂，你再走神要不别比赛得了。”蒙犽没好气地撞了曜一下，他搞不懂这哥们为什么早不发疯晚不发疯，偏偏比赛之前发疯，他现在比较担心他们可能连进半决赛都都悬。

“好好好，哥们儿这就脉动回来了你别急。”曜从包里掏出一瓶脉动吨吨吨地灌自己。

“15号东方曜。”老师点名。

“到！”曜一举手差点把脉动撒孙膑身上，手急手快把瓶子拧好，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

“号码牌，指示灯亮的时候才能答题知道了吗？”老师把号码牌递给曜，倒是不担心这家伙答不出来，就是担心他会不会不守规矩而被取消资格。

“放心好啦老师，这就给你拿个第一回来！”曜接过号码牌随意揉皱在掌心，转身就往里走。

“少臭屁。”老师回头推了一下人脑袋。

“嗷——”曜捂着脑袋接着往里走。

会场很安静，所有工作人员都在有序进行他们的工作，曜抬头看着科学竞赛的横幅，晃晃脑袋把刚才梦里的东西都先赶出去，梦不梦的先放一边吧，当务之急是科学竞赛拿到好的名次，这对自己高考很重要。

曜是这么想的。

下一秒身体就被撞得差点摔倒在地。

“同学，你没事吧。”一双手扶住了他。

曜回头，他看到了扶着自己的那双手的主人，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大学生，他抱歉地看着自己，嘴一张一合好像在为自己刚刚的行为道歉。

“滴答。”

眼泪像失控一样毫无征兆地滑落，一滴，两滴，断线珍珠一样眼泪停不下来。

这给那男大学生吓坏了，“同学，同学？”没理由哭得这么厉害啊，明明自己刚刚扶住他了没摔倒啊。

“同学？”男大学生低头看了一眼人手里号码牌上的名字，“东方·····曜？”

顷刻间心脏好像被电击了一样，就那一秒的时间曜确切地感觉到心脏停跳了，意识的某一个开关好像被拨开了，连接到了遥远的世纪，下一秒，又好像刚刚并无事发生。

曜捂着心脏的手缓缓松开，他看着面前这个男大学生的脸有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的五官轮廓明明那么清晰却又好似哪里模糊了，明明曜看得这么真切却总感觉好像记忆的哪一段模糊了所以认不出来他是谁。

“喂，李白，你走不走啊！”远处染了红色头发的另一个男大学生冲这边喊了一声。

李白？！

“你是······”

“你们比赛快开始了，我得走了，你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就去G大学文学系找我，我叫李白。”说完，李白把地上的箱子搬起来，转身朝韩信的方向追去。

“再叫把你牙拔了。”李白伸脚对着韩信屁股就是一踹。

“要不是为了那两个学分我才不来这儿受罪呢，赶紧回宿舍吹空调去。”

两个身影渐行渐远，曜的双腿就跟被灌了水泥一样，迈不开腿追上去，想说的话堵在喉咙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你是李白？你是那个在遥远朝代的剑客吗？你会做和我一样的梦吗？我跟你前世今生真的有联系吗？你如果真是那个剑客，那你和我又为什么会死在城墙下····

但这无数个问题涌到嘴边的时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问出第一个字。

“你真的还好吧？”孙膑的手搭上曜的肩膀，这才让曜从所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噢，我，”曜连忙抬手把脸上的泪水擦干，晃晃脑袋反手装作轻松地拍拍孙膑的肩膀，“没事没事，刚刚在想上周角速度那题，都想得忘记眨眼睛了，哎，怎么搞的，我眼睛多半是玩手机玩坏了哈哈哈哈····”

曜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只剩下孙膑在后面担忧的背影。

所幸比赛还算顺利，曜很快就把状态集中在竞赛上，孙膑抢答特别及时，蒙犽答出来的题量比别的组都要多，曜的解释也头头是道，经过4个小时激烈的角逐，曜的队伍成功取得这次科学竞赛的一等奖。

“我们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啊兄弟！！”蒙犽激动地搂着曜大喊大叫，曜浅浅笑着抬手捂住被蒙犽大嗓门攻击的左耳，视线却看着刚才李白离开的方向出神。

“高兴点儿，你离G大又近了一步。”孙膑在旁边轻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进G大的清月社吗？”

曜笑了，看着远处的视线却没有偏离，“是啊，多好。”

跟之前说好的那样，三个人刚出竞赛会场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天知道G大学到底有多大，三个人才刚走进G大学的第一条美食街就被惊掉下巴，人来人往都是大学生，热情腾腾的烤冷面，鳗鱼手握，鲷鱼烧，榴莲蛋挞还有各式各样的香辣美食，三个高中生看得眼睛都直了。

“计划有变，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吃饭。”曜把快要流出来的唾沫咽下去。

“为什么高中和大学能差别这么大····”蒙犽盯着旁边火焰腾腾的烤鱼摊出神。

“我想吃云吞面····”

孙膑的一句话让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孙膑看，“小孙同学，你平时在学校吃得少就算了，现在来到这么一个烟花之地，天上人间，你怎么只有这么肤浅的理想？”

“什么乱七八糟的？”蒙犽一脸嫌弃。

“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里到那里，苕皮诶？麻辣烫诶？鱿鱼串诶？上至东北烤冷面新疆羊肉串，下至海南清补凉广西螺蛳粉，哪儿不比云吞面香？”曜极其夸张地描述着美食，再配合大幅度的肢体动作，他不信打动不了孙膑。

“说得也是哦·····”孙膑似懂非懂点点头。

曜满意地直起身，果然，他就知道自己这张嘴还是宝刀未老的。

“那猪肉云吞改成虾仁云吞好了！”孙膑说道。

“不还是云吞吗！！！”曜绝望地大叫，引来周围大学生的回头。

蒙犽无奈地掌心拍脑门，手肘撞了撞曜的胳膊，“算了算了别管他了，云吞面就云吞面吧，我快饿死了。”

“你啊！”被蒙犽架着胳膊拉走的曜真是恨不得把孙膑当方便面捏。

等三个人都可乐足饭饱就已经是下午3点了，蒙犽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问道，“我们去哪儿啊？还去电玩城吗？”

“当然！”曜点头，撑着快爆炸的肚皮坐起来，打开手机搜地图。

手指放大电玩城的同时，他看到了旁边的地标名字：清月社。

“兄弟们，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就在孙膑和蒙犽的注视之下，刚还说撑得走不动路的曜三秒钟就消失在美食街的人群里。

“他怎么了？”孙膑问道。

“他不会临阵脱逃了吧？”蒙犽挑眉。

“清月社，清月社·······”曜顺着地图的方向走着，想象了无数遍清月社的模样马上就在眼前了，拐个弯就到了，我梦寐以求的清月社——

“额··············”曜看着面前这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教室，前面竖着一个木牌，龙飞凤舞用毛笔写上“清月社”。

粗糙，太粗糙了！！！！

这个三年前以揭发地下赌场的社会事件轰动整个稷下乃至媒体和管理高层的G大学生清月社，竟然，这么，的，简陋！！！

曜还以为，还以为会是一栋宏伟的白色建筑，墙壁都是罗马风格的浮雕，最好屋顶还顶个巨大的月亮雕塑什么的，结果·····就这啊————

当头一棒的曜同学转身就想离开这梦想破碎之地。

“同学？”不远处有人叫住了他。

曜回头，逆着午后阳光走来的人，正是李白。

“是你没错吧？东方曜同学？”李白招招手，看着前面的男孩子再一次扁起嘴感觉豆大的眼泪马上又要落下来之前赶紧阻止，“诶诶诶诶诶，我可没让你摔倒啊，别哭啊。”

“我我我·······”曜闻言，赶紧抬手狠狠揉了几下眼睛，把酸涩的感觉全咽进肚子里去，“没有的学长，我不是被你撞哭的。”

李白笑着走到人面前，“是吗？我还真以为你是瓷娃娃呢哈哈哈······”

一颦，一簇，豪迈，潇洒，像极了梦中那位恣意洒脱的逍遥剑客。

“你来这儿干什么呀？该不会是······”李白顺着曜站的方向看过去，“你喜欢清月社？”

“嗯嗯嗯！我高一就听说清月社曝光了稷下地下赌场非法经营的事情了，简直太酷了，我就是因为清月社才想考来G大的！”说起这个，曜兴致勃勃地手舞足蹈，“你知道吗，我在宿舍里就贴着清月社的大画报，那个画报上的清月社可好看了，古罗马浮雕，大月亮雕塑·······”

李白的视线缓缓定格在曜一张一合的嘴上游离。

令整个稷下都为之震惊的地下赌场曝光，其实根本没有撼动到真实的利益方，李白和几个清月社的同学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底下赌场的时候，李白其实找到了放在赌场办公室桌面的账本，所有的利益输送都指向一个人——李信。

可是李白和其他几人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没收了手机，没有任何记录设备来证明这一切，所以事后哪怕当时的清月社在揭露地下赌场之后已经被媒体吹捧上天了，但李白和清月社的同学实名写了几十封举报信也毫无回音。

显然，这个叫李信的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容易撼动的对象。

“学长？学长？”曜伸手在李白面前晃了晃，怎么学长也学自己走神了。

“噢，是啊，哈哈哈，清月社是挺不错的。”李白回过神来微笑着回应道。

“社长，社长，韩信学长说让你过去帮忙过稿子三审。”远处跑来一个女生，大老远就喊李白社长。

“社长？”曜看了看女生又看了眼李白，“学长你是······”

“我是我们学校舞蹈社的社长！”李白抢在前面赶紧说道。

女生在一旁都笑出声了，“别玩儿了社长，学校里谁不知道你是清月社的社长啊。”

李白没来得及阻止她，就被女生说出了实话。

“学长你，你是，你是清月社的社长？！！”曜吃惊地捂住嘴。

女生这才反应过来，“还·····还真有人不知道啊······”完了，说错话了。

“额，算，是吧。”李白被迫承认道。

曜震惊得说不出话，捂着张得大大的嘴巴避免自己的下巴掉下来，“那，学长，那如果，如果我考上了G大的话，你会，你会愿意收我进清月社吗？”

“你通过面试的话，当然可以。”李白点头，眼见着捂着嘴巴的家伙激动极了，眼泪以极快的速度凝聚，马上又要夺眶而出了。

遂而无奈地笑道，“你这小孩，怎么那么爱哭啊。”

【依朝】

“你这小孩，怎么那么爱哭啊。”李白无奈地笑着，伸手抹掉曜脸颊上的泪珠。

路上穿过一大片树林，曜穿的短袖，一路上两只手臂被虫子叮了不少包，夏日炎炎，出的汗又加剧那些红疹的症状，遂而又痒又痛。

李白一看到人伸手去挠便制止，几次下来，难受又委屈害得曜哭了出来。

“咬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觉得没事了！”曜聚满了眼泪的双眼瞪了李白一眼。

明明曜在生气，李白却被这一瞪眼可爱得笑出了声，曜一看人没心没肺地笑，更想扯开嗓子哭了。

“好了好了好了，”李白笑罢了，轻轻把曜拉到自己身边，“不让你挠是因为你挠了之后会比这更严重得多。”

曜抬头看着身边的李白。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的。”李白耸耸肩。

曜吸吸鼻子，没再说话。

“看到前面的湖了吗，那里就是冷湖，你过去把手放下去泡一泡，我给你去摘些解血草来。”李白指了指前面的湖，拍了拍曜的脑袋。

李白带着剑往旁边走，曜眼疾手快拉住李白的衣袖，李白回头，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小孩这个年纪的五官都钝钝圆圆的，将近长开的阶段，这样看来他还有一点女孩子的梨花带雨的感觉，风一吹，李白看到了曜耳后的一小撮头发被蓝绳绑着一个蓝绸带。

“带信物而来的人，你和他有缘无分。”

李白的耳边回想起长安的一个老婆婆说过的话，李白笑着摇摇头，迷信玩意儿。

“我就在那两尺开外的地方，不会丢下你的。”李白伸手揉乱了曜的头发。

那日阳光明媚，冷湖的水冰凉透亮，湖面映出曜的模样，脏脏的脸蛋，长发扎得精神伶俐，曜伸手沾了冷湖里的水，摸了摸耳后的绸带，玲珑得好似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眼睛一闭一合，他看见自己和李白在冷湖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曜记得他笑得肚子疼，原本想使坏把李白拉进冷湖里，却被李白单手一揽自己的曜就被丢进湖里，但总归是担心小孩不会游泳，李白也跳进了冷湖里，尽管曜说了好多遍自己会游，但李白的手始终没松开过曜的腰，浸湿的衣衫透出李白结实又性感的身材，曜记得他还偷偷摸了几手··········

【现在】

“同学？同学？东——方——曜——”李白拖长了声音叫着面前这个走神严重的男孩子。

“啊？啊？”曜回过神来，环顾四周看着面前的场景，不是在树林，也不是在冷湖，而是G大的清月社门前。

“看这儿，这儿。”李白伸手晃了晃曜四处乱看的视线，才让曜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打趣道，“学弟，你这走神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啊，考上G大可够呛。”

“诶哟，李白，话可不能这么说，知道今天科学竞赛的冠军小组是哪个吗？”远处的韩信走过来，吹了一声流氓哨。

李白闻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没好气道。“不知道。”

韩信又吹了一声哨子，头往曜的方向仰了仰。

李白惊喜地回头看着曜，“真的假的？”

“嗯。”曜点头，要不是发现自己因为梦境里的湿身李白脸颊都烫了，照他的性格，现在估计臭屁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哦哟，你科学竞赛能拿第一可不止能考G大啊。”李白笑道。

“都跟你说了，谁让你狗眼看人低。”韩信耸肩。

“我他妈。”

谈笑间，曜看着李白追着韩信打，李白在笑，曜回头看着清月社窗户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脸，和冷湖湖面上的脸好像好像，李白在梦里也像这样笑得开心，只是这样看他比在梦境中真实太多，曜轻轻伸出手，好像，马上就能触碰到的那样真实。

“学长，我要怎么才能再见到你？”那是曜离开之前问的最后一句话。

“考上G大就见到我啦。”李白回答得轻松，朝他挥挥手。

【依朝】

“我要怎么才能再见到你？”这是曜离开之前问的最后一句话。

两人跋涉到河洛停留了几日，又从河洛跋涉回长安，日子过得很快又很慢，其实从河洛回长安的日子不用这么长，可李白每天才到午后，就总说快日落了，便不走了。

如此便拖了小半个月，可路程总归到头，两个人看着面前巨大的长安牌匾五味杂陈，没有人知道对方是否和自己是相同的想法，箬笠下的眉眼不知何时染了失落。

“我们，再，住一晚客栈？”曜的声音是没有底气，但内心的最深处，是无止境的盼望。

李白看着曜的眼睛，私心作祟，他点了头。

“你好客人，请问·······小，小曜？”柜台前的老婆婆指着曜惊讶出声。

曜出神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赶紧抬头看看客栈的名字，还以为进了什么将他认出来的客栈，视线滑下来看到老婆婆的那一刻才松了口气，“孟婆婆，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你这大半个月都去了什么地方啊？让婆婆看看。”老婆婆走上前去，让曜俯下身来，好让她够起身子揉揉小孩的脸颊，头发。

“都瘦了，受苦了吧孩子。”老婆婆心疼极了。

“才没有呢婆婆，我可每顿都让他吃饱喝足的。”李白笑着，俯下身下巴刚好贴在曜的肩上，曜微微偏头，闻到了李白身上的竹叶清香。

“你，你是·····李白，哎哟！”老婆婆看起来激动得都快要流泪了，至少曜看到她眼眶好像真的红了。

“你去哪儿了你，这戴的什么玩意儿啊你，”老婆婆踮起脚去拍了拍李白的箬笠，佯装生气地锤了李白一拳。

“好好好，别生气嘛婆婆，去给我做一碗红豆牛奶冰好不好，我可想吃了。”李白双手搭着老婆婆的肩膀往后厨走，曜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低头拿上自己和李白的行李先行上楼。

“开门开门，有没有看到过这个人，泛家的灭门案有没有听过？”

才收拾了没一会儿，二楼就开始吵闹，曜刚想把脑袋探出去，一个士兵的破门而入差点吓得曜心脏都蹦出来，士兵进来警惕地看了看房间四周，最后目光聚焦到曜身上。

“你不是长安人吗？这个年纪不去上学住什么客栈？就你一个？”

“我，我，”曜被士兵的好几个问题堵得回答不上来。“我哥，在，楼下。”

士兵将信将疑，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曜的话，晃了晃手里的画像纸，“这个人有没有见过，泛家灭门案听过吗？”

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士兵走到门前准备带上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东方曜。”

士兵一皱眉，“东方曜？”

接下来的半刻钟不到，小小的客房里聚集了四五名士兵，大家等着门外的人，直到一个身影推门进来，所有人站起身，“将军。”

曜眼中的人影逐渐清晰，开口道，“花，花姐姐····”

换来的是女将军花木兰毫不客气地往人头上拍了一下，“叫将军。”

然后手往下捏着小孩的脸说道，“你知道这大半个月找你找疯了吗？不回家在客栈里玩什么呢？”

“我，花姐姐·····”曜刚想继续说，就被人的眼神瞪了回去，换上一个极不顺口的称呼，“将军，我能不能，住完这一晚客栈，就，明天我一定回家，我保证。”

盼望的眼神对上花木兰不为所动的冷漠双眼就被浇了冷水，“可·····以吗？”

“你说呢？”花木兰挑眉。

曜低头，灰溜溜地开始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出来。

眼尖的花木兰看着衣服问道，“不止你一个人？还有谁？”

曜刚想开口，就被进来的人打断道，“当然是我啦，花大将军。”

进来的人是李白，手里捧着两碗红豆牛奶冰，其中一碗递给花木兰，见人没接，也不介意，把那一碗放到桌上，另一碗放到曜的手里。

“让小孩吃完冰再走呗，你说呢？”李白笑道。

“噢，看不出来啊，你李白也有拐卖小孩儿的一天？”花木兰双手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和从前那个文墨书生截然不同的剑客。

“不是的，李白哥哥他救······”

曜的话再一次被李白打断，“就是说，花木兰，说话要讲证据，我们剑客行侠仗义从不干偷小孩儿那种缺德事，小孩是我碰巧在路上遇到的，现在带回来长安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花木兰盯着李白的视线没有偏离，她就这样，正义得仿佛能以她一人照亮全部黑暗。

气氛不算沉默，却更胜于沉默，房间里只有曜低头吃红豆牛奶冰的声音，还有李白偶尔开口让小孩慢点吃的话语，一桌三个人，有李白过于温柔的目光，也有花木兰不曾偏离半分的正义目光，曜感觉自己都要睁不开眼睛了，嘴里的红豆牛奶冰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冻得舌头都没知觉了，也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东西带齐了吧？”花木兰最后叮嘱曜一句。

曜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包，抬头对上李白浅浅的笑容，千言万语到嘴边憋不出来一个字。

“走吧。”花木兰转身。

“那个，”曜忍不住开口，看着面前的李白，鼓起勇气说道，“我要怎么才能再见到你？”

李白没想到曜会问这么一句。片刻的愣神后，李白答道，“好好读书，我们会再见的。”

李白看着小孩跟在花木兰和身后下了楼，然后再从窗户边看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无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涌来。

李白抬头看着还亮着的天上出现的一半月亮沉默。

这些日子，如同偷来的黄粱一梦，梦醒了，人也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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